影觴築

「……」

或許是還有點生氣吧，當他看到那張有著湖水綠眼眸的臉時有些浮躁，但亞瑟倒是一臉沉著，甚至還用指尖玩弄著裝著鮮紅液體的玻璃高腳杯。

船長室裡擺了張大桌，桌面上擺滿了餐點，大塊料理到恰到好處、香味四溢的肉類和水果、還有顏色鮮艷的英式甜點，一看就是船上的廚師所做的，亞瑟廚藝的可怕之處他從孩提時就體會過了。

盯著食物，阿爾弗雷德吞了吞口水，感覺到腹鳴聲逐漸的增大讓他有點臉紅，而在眼神交會的那一瞬間，兩人都沒有開口，直到亞瑟咳嗽一聲，轉開了視線，從桌面底下拿出了似乎是包著物體的手帕。

「……那是什麼？」沉默持續，而忍耐一向不是他的強項，所以阿爾弗雷德按耐不住的問道。

「這問題應該是我要問你才對，」濃眉倒豎，看到眼前的人沒有任何的反應，亞瑟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可馬上又恢復那張嚴肅的臉孔：「這個玩意，到底是什麼？」

在兩雙一藍一綠的眼眸注視之下，亞瑟從手帕裡拿出了……

謎底揭曉，但阿爾弗雷德愣住了，完完全全的：「……你說這個？」

「對，這個奇妙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亞瑟一臉認真，眼中充滿著求知的慾望，使他無法拒絕。

就算亞瑟手上拿的，是枚青銅色的打火機也一樣。

阿爾弗雷德自己沒有抽菸的習慣，但是他身週的同事們很多都是老菸槍，一日沒有香菸就哀嚎半天，彷彿要活不下去，因此他養成了隨身帶打火機的習慣，就放在皮大衣口袋裡，以防有人需要打火機時就可以借給他們一點火種。

當他走神想完這個打火機的由來，定睛一看卻發現亞瑟還是盯著自己猛瞧。

「我從來沒看過這麼神奇的東西，輕輕一按就會冒出火焰……」亞瑟的湖水綠眼眸彷彿正在發著光，在用燭火照明而沒有什麼亮度的房間裡，那對眼睛就像是蓄勢待發的獸類，配上他剛好按下打火機的鍵鈕，猛然竄升的小型火焰更增加了恐怖的氣氛：「這實在……太神奇了。」

「……」好了，現在誰來告訴他該怎麼回答？

「嗯，那個是……一種叫打火機的……」

「打火雞？是裡面有用火雞羽毛的意思嗎？」放開手指讓火焰消失，亞瑟雖然很盡力的掩飾，但還是流露些許出求知若渴的模樣。

「不是，那個跟火雞一點關係也沒有……」老天，他的頭好痛。

那雙綠眸仍舊瞧著阿爾弗雷德，突然亞瑟招了招手，要他靠近自己一些。

在不明就裡之下，阿爾弗雷德也只能湊了過去，離對方的椅子不到一公尺的距離讓他有點緊張，意識不禁集中在被擊打過的腹部和臉頰。

傾過身面對著他，亞瑟一字一字的、慎重地慢慢說著，彷彿是要講述一則重要的大事：「那……你是魔法師嗎？」

「……啊？」什麼？

「跟我說也沒關係，因為……我也是魔法師，」很顯然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淡金髮色的男人認真無比地繼續說下去：「我明白你不想透露自己身分的難處，畢竟現在外頭風聲緊的很……」

「……不，我不是……那個什麼魔法師的。」雖然有點奇怪，但當下聽到那句話時，他竟有種感動的感覺，像是終於確認眼前的人真的是亞瑟，那個會大聲跟自己爭論說著魔法是存在的、他所深愛著的亞瑟。

但無法否認的是，對著那張過分正經的臉龐，讓他有點想笑。

「不是嗎？」亞瑟透出微微失望的神情，差點讓阿爾弗雷德克制不住想要抱上去的衝動，「那這叫做打火雞的東西是某個魔法師的作品，對吧？」

「是打火機啦。」不知道怎麼反駁，阿爾弗雷德也只能糾正，而他的思緒逐漸從亞瑟身上飄到桌上的美食，又禁不住的吞了吞唾沫。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存在於阿爾弗雷德記憶中的亞瑟又瞬間變回了海盜亞瑟，兇惡的眼神讓人想要倒退三舍，不過他可是Ｈｅｒｏ，所以並沒有退後畏縮。

在別人的地盤上也只能乖乖的閉上嘴巴，他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的人把玩著打火機，努力的不把心思放在桌面上飄香的食物，但還是被亞瑟給發現了。

「……要拿就拿，不要滴著口水像隻沒教養的哈巴狗一樣。」亞瑟瞥了他一眼。

「……謝謝。」

雖然盡力想把持住飢餓的情緒，但在食物入口的那一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他必須努力的讓吃像不至於太過難看，畢竟餓了將近一個星期，實在是令人忍受不住。

當阿爾弗雷德在進食的期間，亞瑟都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就只是在把玩著手上的金屬物品，綠色的眼珠反射出帶點金黃的閃光，但很顯然的，他在偷偷地觀察著阿爾弗雷德，明顯到金髮的男人都感覺到視線的壓迫感，畢竟亞瑟並不是個可以神色自若地偽裝情緒的人。

阿爾弗雷德覺得有點難以下嚥，但是胃袋的空虛感不斷的催促他把桌上的食物全塞進來，於是他照做了，一直到餐點有三分之二都被掃空到盤底朝天時才滿足的放下純銀的刀叉。

「……」從阿爾弗雷德把一整隻的烤雞給啃個精光、只剩殘餘的骨架時，亞瑟的表情就開始微微地扭曲，在等到食物被掃空大半時他的粗眉也揚高到沒入瀏海，而當阿爾弗雷德的叉子終於放下時，他開始擔心船艙裡的食物存量或許會撐不到他們上岸補給。

「……你們家族必定很有財富。」亞瑟盯著沾著殘餘醬汁的空盤，發出感嘆。

「什麼？」還在用舌尖回味剛剛三明治裡的鹹奶油，阿爾弗雷德心不在焉的問道。

「能養活你這大胃口。」斜睨了他一眼，亞瑟將雙腳放上木製的桌面，用靴後跟推開盤子：「吃飽了？」

「嗯……呃。」回神，阿爾弗雷德帶點小心的回答：「謝謝你的招待。」

再度瞧著他好一會，直到阿爾弗雷德的背上都冒出冷汗了才轉開視線：「聽著，我還是不信任你。」

「……」

「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算盤，有什麼目的，你也可能是西班牙人派來的間諜？雖然你的口音不像。」

湖水綠的眼睛輕眨，眼神從手上的金屬製品移到桌面上的燭火，亞瑟不急不徐的繼續說下去，彷彿是在跟阿爾弗雷德閒聊一般：「我動一根手指，就可以馬上殺了你。」

阿爾弗雷德不自在的動了動，抿緊唇。

「你還是堅持你說的是實話？」

『喀搭』一聲，亞瑟又燃起了小火，從阿爾弗雷德這裡看過去，海盜船長的綠眼裡似乎也搖曳著兩道火焰，就像在幽暗森林中的漂流螢火。

沉默持續，海上的濕黏空氣更加重了雙方之間的低壓氛圍。阿爾弗雷德的腦中正在不斷的運轉，說謊、不說謊？這不是一句話就能輕輕鬆鬆解決的事情，而他看得出來，亞瑟不是在試探，是認真的動了要殺自己的念頭。

「……魔法什麼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也不會使用。」回了一個模擬兩可的答案，他不確定這樣回答符不符合亞瑟所要的，但至少這的確是實話。

闔上打火機的蓋子，亞瑟仰起臉專注的回望著他，最後斂下眼簾。

「你的東西在這裡，」手隨便揮了一下旁邊的椅子，他這才發現自己的皮大衣就掛在椅背上：「拿走它，你之後就睡下層的倉庫。」

「……」小心翼翼的呼出一口氣，他知道自己已經過了一道關卡，至少表面上亞瑟是滿意的：「那……倉庫在…‥？」

「等等會有人帶你下去，就說是我下令的。」托著腮，亞瑟突然又表現出一副對他興趣缺缺的樣子，甚至還打了個呵欠：「剛剛有吃過東西，那晚餐就不用給你了，快離開吧。」

阿爾弗雷德點點頭，上前拿了外套，途中不斷用眼角餘光注意著亞瑟的舉動，但對方仍是一副冷淡的樣子，視線連飄都沒有飄過來，直到阿爾弗雷德走到門邊時才叫住他：「你叫什麼名字？」

「……阿爾弗雷德‧Ｆ‧瓊斯。」

手撐著木板站在打開的門旁，雖然不知道用意為何，但阿爾弗雷德還是靜靜的回答著，眼神就像前幾天被人綑綁，逼著跟亞瑟面對面時一樣、沒有退縮。

但海盜船長就只是點點頭，湖水綠的眼中看不出情緒。

「晚安，瓊斯。」

最後阿爾弗雷德掩上了門，無聲。

亞瑟的回答讓自己雖是安心了一些，但他清晨是被一桶冰冷的海水給澆醒的。

「咳、咳咳？！」濕黏的海水灌入鼻腔的滋味十分不好受，阿爾弗雷德驚跳起來，反射性的給了來人一個拳頭，但卻被穩穩的接下，在還未清醒時又被推倒在地，撞倒了身後的木箱與物品。

「這傢伙搞什麼……」

眨了眨眼讓視線清晰，他坐倒在一堆雜物中瞪著面前的高大男人，不是亞瑟，而是之前把負責他丟入監牢的傢伙。

「再看就把你眼珠挖出來！」男人瞪著眼，接著把手上的水桶跟舊式拖把拋過去：「接著，等等去打掃甲板，別拖拖拉拉的！」

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現在提著水桶、張大嘴巴的樣子一定很蠢：「……啊？」

「啊什麼？你該不會連打掃都要別人教吧？金毛的。」男人輕蔑地笑著，而在他身後的海盜成員也有志一同的發出訕笑聲。

「……我會打掃。」不服輸的回應，阿爾弗雷德提起掃具：「是亞瑟叫你過來給我工作的嗎？」

話還沒說完，握緊的拳頭就擦過他的頰邊，並帶起些微的刺痛感，接著是溫熱液體流下的濕潤。

微微睜大碧藍色的眼睛，阿爾弗雷德依舊站穩看著眼前揮拳的人，手心濕滑冒汗。

「柯克蘭船長的名字是你能直呼的嗎？！」發楞的下秒他就被人揪住領子往上提，大片的口水噴濺到臉上：「無知的骯髒小鬼！」

「我……！」

「行了，麥特，」在他們身後的某個人喊了聲：「你會害小男孩尿褲子的，放他下來吧。」又是一陣哄笑聲。

「……」飽含著怒氣，阿爾弗雷德用膝蓋頂向男人的腹部，在哀叫聲中被解開了領口的束縛落回地面，但他心裡清楚的明白，這個舉動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麻煩。

當被抓著頭髮拉出倉庫後，阿爾弗雷德接下來的記憶就是一片混亂。

他不記得自己出手揍了幾個人，也不記不得被幾個人圍著毆打，傷口痛感的增加是記憶中唯一清楚的東西；拳頭、拳頭、拳頭、鞋底，印在視網膜上的殘影逐漸隨著額前淌下的血液而變的鮮紅而礙眼，而屈著身子躺在地板上時那些似乎都跟著意識飄向遠方，連同肚腹被大力踢擊的痛覺也是。

「……」最後吵雜的人聲也變成了厭人的耳鳴，口腔內撐斥著血味，阿爾弗雷德舔了舔牙齦，慶幸三十二顆牙都好端端的在位置上。

……走掉了？

過了像是一世紀那樣久的時間，痛的感覺沒有加深、耳邊的雜音也轉成海浪輕拍船邊的聲響，身體緊貼著的木製甲板輕輕晃動著。

***

短篇都不短篇了…囧
看能不能趕上ＣＷＴ２８或是英受場